制定了征收标准,那就有相应的补充,而这些征收的地又分族地、庙地、公地、私地等四种。陆家全是私地,所以朱建德和陆展只看私地处理那一张文告。
私地以征收有两个补偿系数。一是按面积:在六十亩或九十亩、或一百五十石以内的,若不违反补偿规定,那可按地价全额补偿;超过此数不到一百八十亩、或超过一百五十石不到三百石的,则只有七成五补偿;再超过一百八十亩不到三百亩、或超过三百石不到五百石的,则只有五成补偿……看着后面的亩数越列越多,补偿则越来越少,朱建德神色越来越严重,而陆展的脸越来越苍白——按照陆府的耕地面积,这补偿怕是只有两成还不到。
陆展看的双腿发软,再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朱建德则是在看另外一个补充系数:那就是折扣补偿后的再补偿。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但要提供足够的证据,交由各县土改衙门仲裁决定方可。
这几日朱建德全面翻看过陆家旧地契的底单和了解过当初购买情况的,知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地是靠放租积攒的银子所买,至于是不是在灾年买的,那他就不知道了。
“进去问问吧。”看着不知所措的陆展,朱建德做了一个决定。
“啊!”陆展搞不明白为何现在就要进去打听,他道:“可我们此来没有准备打点的银钱啊。”
“相信我,那东西没用。”朱建德不动声色道。“走吧,总是要去问问的。”
公告栏转过去就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子,门口依然是一大群长衫士绅,和公告栏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班的士兵在执哨,院门口堆着几堆沙袋和木头铁丝网做的路障,甚至还有一挺马克沁机枪。士兵们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看见这副架势,难怪那些士绅都远远的围着,根本就不敢上前。
朱建德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用来下马威的,这枪啊、炮啊,百姓最怕这个,士绅地主见此也惊慌的很。他人害怕,朱建德却感觉到无比熟悉,他对旁边陆展道:“进去吧。”
“啊!?进去啊?”陆展这个时候已经被吓得走不动路了,他看着那长着倒刺的铁丝网就手足无力,深怕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玉…玉阶兄,这…这,内急啊,我……”
陆展吓的够坏,朱建德皱眉道:“那你把那些文书给我吧。”
“好……好好。”陆展如释重负,忙得让下人把匣子里的文书给朱建德,而后在下人的搀扶下,逃也似的躲到了一边。
陆展如此,朱建德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错开旁人,拿着文书匣子入内的时候,正在巡哨的班长见他的打扮顿时吃了一惊,当即高喊了一声:“敬礼!”
“稍息吧。”朱建德感觉自己是在吃里扒外,脸上通红通红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进去问个究竟才算罢。他和声对眼前的上士道:“我有一些东西不太不明白,就是想来问一问。”
“是,长官!”上士按照军中规制朗声答道:“请长官跟我来。”说罢就带着朱建德从搬开路障的院门进去。
“请问长官是姓陆?”接待朱建德是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青年,山东口音,左胸的牌子有‘接待员’‘沙净秋’三个字。
“不是,我姓朱,这是我的军官证。”朱建德掏出自己的军官证以证明身份,他见对方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我是陆挽上校的同僚,这次是受他父亲陆守业先生委托,想来了解耕地额外补偿问题的。”
“好,请稍等。”接待员看过军官证,飞快的记下一个名字,然后转身入内,或许是就朱建德一个人敢进来,接待员入内不一会就请他进了去。
咨询的地方是一个清冷的屋子,朱建德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女子,女子很年轻,年龄估计都没有二十岁,正当想着这女子如何这么年轻就成了七品官,自己该如何与之交谈时,女子清冷的声音问道:“请坐吧。我是仲裁官,编号九五二,请提出你的问题!”
清冷的声音、冷漠的表情、有些机械化语言,若不是对方是个女子又身着官袍,朱建德简直会认为对方是一个沙场老兵。他见对方说话,当下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只问道:“我看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中提到,如果耕地确实是地主用经商、自身积攒得来的资金,且是在非灾年购买,那可酌情提高补偿标准。”
朱建德说道这里,把匣子里的文书拿出道:“陆家有八百余亩耕地是用自己积攒的……”
“如果说的陆守道、陆守业这两户的话,那么他们不适用补偿细则第三十二款,”女官清冷的说道,不带丝毫感情,她翻开一本巨大的记录本:“陆家发迹于康熙四十四年陆有为中进士之后,康熙五十二年买地五百石,五十六年买地一千石。鉴于陆家没有其他营生,同时以陆有为的官俸计算,陆有为如果不贪贿,那么陆家没钱买地。
陆家之后虽然靠着自身积累资金卖地,可如果没有康熙年陆有为贪贿所得,那么陆家根本不可能靠自身积攒的资金买地。再有,前朝地契上的购入日期分别为乾隆五十四年、嘉庆十三年、同治三年、光绪元年到四年。乾隆五十四年府志记载为旱灾,嘉庆十三年为蝗灾,同治三年是捻军起义,战场就在山东一带,而光绪元年道四年为丁戊奇荒,四年大荒下,北方五省饿毙一千万人以上,民不聊生,地价极廉。
即便陆家真是靠自身积攒的银两购地,但按照补偿细则第三十三款,灾年所购入之田亩一律折价,不得额外补充的规定,这八百余亩地也只能按两成的地价补偿。”
开国换了地契,新地契在政府手里,按照旧地契上的日期和当地的府县志、传、札记等文献资料,买地时间和情况政府完全能了解的一清二楚;同时像陆家这样的大地主,家谱、族人、同乡等,对其发迹的旧事都会记忆的很清楚,毕竟暴发户总是让人艳羡眼红的,且这还是陆家自豪于外人的光荣事迹。
调查统计发现,除了开放通商口岸后的那些买办,内陆省份或在开放口岸通商前,九成以上地主都是官宦出身,而以满清雍正前那些可怜巴巴的官俸,乃至推出养廉银后的官俸,都不足以让官僚们拥有这么多耕地。
所以真正得到全额补偿的地主只有三种:一是靠勤俭持家的小地主,这些人省吃俭用、日夜操劳,就是想着某一天变成大地主,其发家的历史,同村同宗之人都很了解,地契上也记载的很清楚,他们都是几亩、十几亩的买进耕地,不存在几十亩、几百亩这样购地。只要他们购地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么补偿将是全额的;
二是内陆的商帮。这些人主要集中几个特定的地方,晋商、微商、陕商、鲁商、赣商,这些商帮都有迹可查,且正所谓士农工商,户籍、保甲、鱼鳞册等上都会有其职业所属的记载。这些人的地大多是靠经商所得购买,只要他们购地的时间不是在灾年,那也能得到全额补偿。而且这些人本是商人,钱到了他们手上根本不用担心白银窖藏的问题;
三是通商之后的大小买办。这些人的钱坑蒙拐骗也好,为虎作伥也好,反正这些钱不是贪贿所得,只能定义为合法,既然合法,那么只要不是灾年低价购入耕地,那也能获得全额补偿。他们也和内陆的商帮一样,没有白银窖藏问题。
范安制定的土改方案,被熟悉国情的岑炽这么一改,顿时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小地主所占耕地只是地主所占耕地面积的四成,且其中不少是官宦大地主分家而来的,真正靠自己勤俭持家积攒家业的不到其中的五成,且这其中还有灾年廉价耕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