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纲说的“一字一句不可漏下”,亦是传口谕代问话太监的本分,宦官们虽然喜欢欺上瞒下,但对于他这种凶残狠人仍然是忌惮三分,不敢瞒下他的言语。
张公公苦着脸,又问了几个能让普通臣子汗流浃背的问题,纪纲答的自然却毫无破绽,让他更觉棘手。干巴巴的安慰了几句就扬长而去。
他虽然走了,锦衣卫衙门的气氛却仍然是沉寂凝重——谁都知道,指挥使纪纲原本是今上朱棣的亲兵,圣眷深重又受信赖。朝中无人可比。百官的位秩虽然有比他高的,却往往惊怕不敢得罪他分毫,是怕惹上锦衣卫这个血腥组织,更忌惮的却是他在皇帝面前独一份的宠信。
但如今。这份宠信却有了深深的一道裂痕,锦衣卫的圣眷和权势,会不会因此冰消溶解?!
纪纲是何等样人?在大厅之中静坐了一会。便知外头人心惶惶,但他却是微微一笑,毫不理会,只是悠然看了梁上一眼,“你的腿不麻吗?”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广晟从横梁上掉了下来,虽然有腰带缓冲,但仍然摔了个踉跄。
纪纲头也不抬,凝视着杯中缓缓舒展的绿茶梗叶,徐徐说道:“你也太过轻佻胡闹了。”
广晟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已经恢复了潇洒不羁的神色,“做人要能屈能伸——下得地窖救火,上得房梁探听,都只是区区小事——最关键的是,我想知道这位宫里来的天使,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纪纲弯了弯唇角,慢条斯理端茶到唇边啜了一口,那种斯文秀气的举止,完全就是个学问端方的大儒气度,完全想象不出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凶残人物。
“我锦衣卫大厦将倾啊……”
他突然冒出一句,却是让端起另一只茶杯牛饮的广晟吓住了,顿时咳嗽不已,“都督您为何如此危言耸听?眼前这局虽然蹊跷凶险被人暗算,我们仍然有线索可查,未必如此绝望啊!”
纪纲摇了摇头,望着杯中飘渺的白烟出神,神色之间仍不见半分惊惶,只是轻声道:“暗算?线索?这些都毫无用处。”
他突然大笑出声,“锦衣卫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并不讲究这些——锦衣卫办案,很多是并无铁证,有些甚至是屈打成招,根本就是冤案,但圣上从无怪罪,甚至对我信重有加,屡次封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个话题凶险而微妙,不等广晟回答,他就揭晓了答案:“因为锦衣卫是他手中最锋利、最好用的刀。”
广晟霍然动容——纪纲说的这一句,揭破了他心中早就存在、但始终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真相,只听纪纲道:“锦衣卫在京师风光无比,是因为独有我们能完全贯彻圣上的旨意,他说拿谁杀谁,查谁办谁,我们立刻就能替他做到,完全不像文官那样清高不驯,也不像武官那般粗莽无能。大家骂我们是鹰犬,这话也不算错——若是把朝政比作打猎,我们就是替他抓来猎物的大鹰、替他咬人啃肉的猛狗,什么文人风骨、武者霸气都不讲究!”
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所有圣上不愿意沾惹的肮脏血腥,阴谋诡诈,我们都替他做了,这个过程中,我知道的太多了,掌握的权势也太大——这样的刀,可能会划伤主人,因此,早在几个月前,今上就决定对我动手了。这次的‘勾结太子谋逆’,正好如了他的意,让他掌握了我的软肋把柄——因此,圣上这次定然要穷追到底。”
他有些疲惫的再叹了口气,没有睁开眼,顺手把茶杯放在桌上,白瓷撞击的声音显得分外清脆,“文人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我这种满身是小辫子的呢!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就是!”
(我知道这些权力斗争比较枯燥大家未必爱看,但都是为下文情节铺垫的,这篇比较写实风,不得不如此。下面就开始激烈的宅斗和杀人了)(未完待续。。)</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