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朝木然的脸色透着死灰。许多事情只有事后了,方才能看得真切。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一切想要留住的,其实只是一个嘲笑,她心里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的脸色,又瞟了顾永丰一眼,将欲起身说教的他压了下去。
房里顿时安静。
婆子在门口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便进来回话:“粥已是热好了,世子爷在哪里用?”
老王妃拍了拍顾惜朝的手,柔声说道:“去隔壁房里喝口粥去,喝好了就去看看子涵。人家是专程到我们淮阳来避难的,如今可好,平白跟着受了这一番罪。你也该去看看她了。”
顾惜朝木然点了头,站起身出去。
外面骄阳似火,炙烤着一切,一片白花花的光里面除了死寂,再没有别的。
老王妃看着顾惜朝出去后,问:“那李孝轩,你预备怎么办?”
顾永丰恭敬回答:“他已经到了盂县,身边的人都留在三里坡,共是五十四骑,皆是西北军中人,虽然有些能耐,但要留下他们,不是难事。只是怀瑾那边……。”
老王妃缓缓摇头说道:“这个人,你不能动,且不说他原本是西北军中的人,只他这个人,咱们就不该轻易招惹。咱们淮阳王府的颜面如今还值得什么?眼下也只是残喘罢了。这一路上,我也与那李孝轩说过几句话。这人眼下虽只是个小人物,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成不能大器。他将我们从淮阳掳来,可一路上并不曾薄待。至于被拉去砍了头的久兰,也是她咎由自取。这人行事看似鲁莽,但是分寸拿捏的极好!我听说,他事后还将刘沉舟的下落告知了你,是不是?”
“是。刘沉舟就在淮南总兵大营里。”顾永丰回答。
“他这是向你示好啊。”老王妃苦笑一声,说,“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吃。做事果然狠辣,以一己之身敢犯我们淮阳王府。明知章氏在落入他人手中,却不动声色蛰伏半月之久,什么也不惧,什么也做得出。心性之忍,胆量之大,实属罕见。这样的人,若是初先不能将其一举制服,那日后便只能由他了。现如今,结交可以,为敌不妥。依我看,这回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说到底,也是咱们朝哥儿有错在先。”
顾永丰松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一声是。
老王妃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你也有一堆事,去忙吧。朝哥儿这边,有我呢。你啊,别看他不成器,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只不说出来吧。要不是他这次放刘沉舟过淮河,咱们淮阳王府还是人家瓮中之鳖啊,如今虽是遭了一回难,可是不破不立,到底能喘口气了。你也别罚他了,他心里如今比谁都难受,希望经过这回的事情,能彻底醒悟才好。”
顾永丰听罢应下,出去后,门口站着的婆子进来了,笑着回话说:“世子爷用了一碗粥,去看洛小姐了。”
老王妃点了点头,“你也多往那边去几回,莫要怠慢了。”
“是,是。”婆子笑着应下了,又夸赞说:“到底是京都来的大家闺秀,通身气派不同别个,遇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失半点分寸,真是难得。”
老王妃也笑起来,道:“她父亲就是大将军,血海里拼杀得来的功勋,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自是比别的世家小姐多几分胆识。”
婆子看着老王妃脸色松散下来,顺着又道:“话是这么说,武将世家出来的小姐也不是个个既有胆识,又孝顺的。”
淮阳王府自有府邸的护卫将士,附近州县也各有巡防营,距离淮阳不远还有一座淮南总兵大营,武将府邸的大家小姐王府女眷自是也见过不少。老王妃闻言又点了头,笑着道:“这丫头确实难得啊,我也是越看越喜欢。”
这婆子跟着老王妃也有些年头了,一些事情看得分明。于是,一边斟茶,一边笑着说道:“老主子既是喜欢洛小姐,何不将人留下来?”
老王妃呵呵笑起来,道:“人家养这么好的闺女被我老婆子留下来了,还不要找上门来?”
婆子低声笑道:“依奴婢看,只要老主子开口,大将军府必是乐意的。咱们世子爷这样的人品,天底下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了。”
老王妃脸上的笑渐收了。顾惜朝的婚事迟迟未决,一来是他本人的缘故。他不愿意,谁也拿他没辙。人跑不见踪影两三年,生死不知,谁家敢上门说亲?二来,也是眼下局势所致。淮阳王府虽是一片金字招牌,然而眼下个两难境界。门第差不多了,生怕沾上了,门第逊色的,且不说他们不想将就,对方心思也多半不良。
谁知道顾惜朝这么一跑两三年,回来时,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洛大将军将府上嫡女送到淮阳来休养,还是由顾惜朝送来了。这其中意思再耐人寻味不过了。眼下这年头,大将军的府邸可不比他们王府逊色多少,人家府邸的嫡女模样儿品行也是极好的。
撇开这些,他们淮阳王府也极需要这样一门亲事来联姻。这里面固然也有洛将军的打算——他洛家虽是武将世家,却没什么根底,况且,又与才败走的那位有些关联。上面是如今还没有站稳脚跟,还不敢动河源那边的守兵,待再过些时候,大将军府邸的日子可不比他们淮阳王府好过。两家都算是上面的眼中钉了,单个求活自是比不过联合起来。
要他们两家真能连成一家,于眼下都算是十分有利。
老王妃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你是见过了那章杏的,再跟我说说,这丫头到底是个怎样人?”
婆子也默了默,回道:“奴婢真没觉得这章杏有过人之处,若说模样儿,那丫头在乡野间确实算是少见,但在咱们这样的府邸里就是个寻常,听说跟着她兄弟认识几个字,会算账,我那日见她,她也没说几个字,除了觉得她比之别人更稳沉些外,实在看不出什么。”
“你这么说,云兰也是这么说,既是个这么不出奇的,怎地朝哥儿像是中了邪似的……”
那婆子见过许多事,劝慰道:“老主子别担心了,那章杏再会魅惑人,她也嫁了人,世子爷会醒转过来了。爷们嘛,年少时总有一段糊涂的时候。”
老王妃摇了摇头,“你不懂,朝哥儿不比别个,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他是个一根筋的,他要认准了的,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嫁了人又怎样?你看他还不是一样?想抢就抢,险些酿成了大祸!”
“就是因为世子爷性情耿直,所以奴婢才说老主子不用担心。世子爷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从小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章杏是乡野间长大的,比之他以前所见完全是两样,正因为稀奇,所以才着了迷。等他成了亲,晓了事,自会明白过来的。”婆子说道。
“但愿如此。”老王妃叹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