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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和手下的一千余士卒被困在鱼腹山区,不得出山,虽说山外的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联军声势恢复,越闹越大,可他这边却是窘迫异常。
即便是他这种屡次被官军打的溃散,屡次又号召部队重起的坚韧性格,也有些绝望了,传闻他准备跳崖自杀,但是被他的义子李双喜制止住。
在闯军隐藏的地区,有一座废弃的神祠,李自成走进这神祠,哀叹说:
“人都说我有得天下的气运,怎么今日却落得这样的局面。”
拿着神祠里面的卜卦牌子抛掷了三次,三次都是大吉的卦象,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天意不成,这倒是给李自成增添了几分信心。
不过他自杀这个事情传出去之后,跟随他的一千多亲信官兵却用了个让他想不到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忠心。
武将之首的刘宗敏杀掉了自己的妻子,意思是不在乎什么家眷平安,决意与闯王生死与共,其他的将领士卒,也都是照着刘宗敏的方式,杀了自己的家眷,表示已经是毫无牵挂。
这方式的确是残酷了些,但在绝望之中,下一步不知道生死,要去做最后一搏的时候,给家属亲眷一个痛快,倒是比起让他们失败的时候落在官兵的手里,那种惨不堪言的境遇要强很多。
总督剿贼兵马、五省军务的杨嗣昌没有卢象升、孙传庭以及洪承畴这些人的魄力,对于武将只能是温言抚慰,那些败战和围堵不力的责任都是落在领军的文臣身上,至于武将,只敢杀那些手下无兵的。
偏偏他调动武将的方法只是封官许愿,而这封官许愿却都是空头支票,比如对贺人龙说,如果你立下大功,左良玉的位置就是你的。但这根本就不可能,对于左良玉这种实质上的军阀,部队就是他的命根子,保存和扩张实力是他的宗旨。
部队还在手中,朝廷当然不敢把他怎么样,杨嗣昌对贺人龙的许愿自然也是空口大言而已,偏偏的,在张献忠派人陈述利害之时,提到了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忌讳,而这贺人龙因为杨嗣昌没有实现对他的承诺,派遣亲信来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左良玉。
这些军将,平日里勉强还能听从号令,进退作战,一旦和你主帅有了矛盾,那就是阳奉阴违,拖延不前了。
对督师杨嗣昌的号令,左良玉和贺人龙两人接受命令,却用尽一切理由拖延,而这五省兵马之中,左良玉和贺人龙率领的兵马,是实力最强的。
从前四川总兵张令也是率领强兵,但在和张献忠、罗汝才的激战中,兵败身亡。左、贺二人的不听号令,让漫长的战线上出现了偌大的缺口,杨嗣昌所谓的十面围堵,瓮中捉鳖的剿灭计划,实际上已经是半破产了。
崇祯十三年的十一月,杨嗣昌命令左良玉去川东和川北一带防止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联军逃窜。
左良玉虚应故事,应付起见,向着陕西方向稍微移动,但就是这个移动,却给李自成的部队露出了小缺口,李自成在夜间率领轻骑朝着湖广方向疾走,趁势突出了四川,接下来一路不停,突破郧阳府直入河南,后队随即跟上。
对这件事,杨嗣昌气得跳脚,问责左良玉,但左良玉却满不在乎的答道:千余人,山寨流寇,何足挂齿,由他去,河南兵马剿之易如反掌。
只是李闯入河南,天下明眼人都有个比喻,叫做困龙入海,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
山东总兵李孟在加上援剿两淮军务的职司之后,胶州营上下一片欢腾,虽说那旨意里面还有个陈六与张江常驻两淮地镇守的补充,但在胶州营这些军官将士的眼中,这就是说大帅的镇守之地,已经是扩展到南直隶的淮安府。
那常驻二字,陈六和张江为将多年,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二人都是在第一时间派快马给济南送信,说是跟随自己的亲兵护卫已经历练的差不多,请求调回山东重新任命,并请李孟再派亲兵护卫下来。
这意思明白的很,表明自己没有异心,请大帅派人过来监视,不过他们两人的这文书却被李孟发还,并且训斥了一番,说是不要考虑这等无用的琐事,做好自己的本分才对。
驻扎在两淮的两支部队,家属亲眷都是在山东,粮秣给养。兵器衣甲都要从山东的匠坊调拨,然后顺着漕运送来。
而且这两个人还有他们统领的部队和胶州营已经是血肉相连的关系,毫不犹豫的做过多少阴私之事,背叛胶州营岂不是自寻死路。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们想要做什么,那些出身老营的千总、把总肯定不会答应,李孟都丝毫不关心,陈六和张江倒是操心不少。
李孟也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手下的军将考虑的事情比起从前来要复杂很多,军将就是应该全心全意在练兵打仗上面,考虑这么别的,未免有些不务正业,但眼下胶州营的摊子已经是越铺越大,肯定不如刚刚创建的时候那么单纯。
有援剿两淮军务这个名头在,淮安府和扬州府的军务之事,李孟就有了过问的权利,尽管陈六和张江常驻江北是分化的手段,可这二人完全是按照规条来办事,每有大事,必向济南李孟请示,其余的事情也都是留底报备。
他二人这般的表现,倒是让那些支持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的人们目瞪口呆,心想如此这般,非但没有起到限制,反倒是让这山东总兵李孟的势力在淮安府的存在有了法理的承认,真是奇哉。
当然,大部分的人都是想,或许这两名军将不过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常驻地方,实际上给他们两人新开了天地,慢慢的就会尝到自己做主的甜头,那时候,山东总兵李孟想要控制就难了。
游击陈六的军队一直是尝试着朝扬州府进入,他整个大军的动向就是把驻扎地尽量的想着南边挪动。
近万人的大军即便是朝廷下旨的驻军,但毕竟是一把杀人的利器,靠的越近,就对人越有威慑力,陈六的兖州军,在胶州营内的序列已经是变成了淮南军,他的这支力量越靠近南直隶的枢纽之地,就越能发挥李孟希望的作用。
济南城的城内现在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是民居,剩下的都是军营或者是山东总兵以及胶州营各个衙门的办事机构。
鞑子在济南城掳掠人口,几乎把这个大城内的平民百姓掳掠一空,按照常规,在官兵重新占领这座城市之后,就要从周围重新向着济南填充人口,维持这个山东首府的规模,不过李孟却没有这么做。
这样大的一个城池,并且近乎是空城的地方,用作军营和基地是再好不过了,眼下城内的平民百姓,除却灵山卫和鳌山卫两个卫所的军户家眷之外,就是山东省各个衙门的官吏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有他们的仆从下人,以及为了服务这些人必备的商户摊贩,其他的则都是胶州营的人员。
二分之一甚至更大的城池都是军事禁区,李孟和身边军将的住所,就是在这禁区之中,当然为了避讳,这军事禁区并没有把德王府划在其中。
巡抚衙门、布政使司,大大小小的省内衙门里面的文官们看着这局面当然是心里气不过,鞑子入寇,巡抚衙门的属员跟着去了德州,而布政使司和其他衙门的官员差不多都是死在鞑虏侵入济南城的战斗中。
后来的这些人大都是外省和下面重新调进来的,下面调上来的官员还好,但是这些外省过来的文官们,看着这济南城处处是军事禁区,委实是心中有气。
济南城变成无人空城,固然是人间惨剧,可这些新来的官员却盯上了城内那些并没有怎么被破坏的房屋产业,这些可都是无主的财产,大家把这些财产分掉,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当然,巡抚、布政使、总兵拿大头,下面的官员多少也要分润一些,可你胶州营一下子占掉了半座城池,这算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原因,济南府这边,尽管济南知府,山东巡抚这些有分量的官员对李孟客客气气,可下面的官员未免不太知道底细,怨气颇重。
不过军营设置在城中,这些心有怨气的文官每天都是看着全副武装操练的士兵,还有那些巡视城中的马队,看到这威风凛凛的模样,那怨气也只能是压在了心中。
李孟划出这半城的区域,除却城内的军营驻扎需要较大的空间之外,也是因为李孟的私宅之中,确实是有些隐秘的东西不方便给外人看到,木云瑶身份虽然是敏感,但毕竟是身在自己的内宅,有人重重的护卫,寻常人也根本看不见。
但孙传庭一家,的确是不能让外人见到,
这个在逢猛镇的李家庄园差不多的性质,只不过这个庄园的规模要大很多而已。
对每天抽出时间去和孙传庭见面,李孟真是颇为的头疼,他在现代和这个时代都是军人出身,李孟对于手下人的任命,除了那几名最亲信的军将,其余的都是靠着自己建立的这套体系,在这个体系之中,对于人员的功劳赏罚都是有明确的规定。
一切都是在制度下进行,什么人该提拔,什么人不该提拔,都有相应的标准和理由,这个体系自然做不到完全的公平,但这样的“公平”在下面人眼中,已经是足够了。
不管是士卒还是把总、千总都知道拼死作战,勇猛向前,忠心耿耿,只要是立下战功,肯定会被重用。
那些山东本地的文人士子们也是一个个的或者是得了好处,或者是得了官位,这样的体系,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有奔头,有前途。
山东的读书人们或许对这个体系的感触更深,这些年科举取士,路子越来越窄,官场差不多被东林党垄断,下面的没有人出头之日,一个个心灰意冷。
地主豪强们也是如此,只有李孟建立的胶州营体系给他们的子弟出头的希望,让他们从土财主变成真正的士绅之家。
在这种体系出来的人才,他对这个体系必然是忠心耿耿,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是来自于这体系,一旦这个体系崩塌,那荣华富贵都是烟消云散,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去拼命的维护他。
人只有为自己的切身利益着想,才能真正的为你效忠做事,理想和信念固然是有用,但却不是李孟这类出身的人能运作的了。
眼下,胶州营的文武人才大多是这样的人,不过李孟也知道,这些人的能力和见识,确实不算是太高,能有统领一府的才能已经是了不得了。
至于军将们,除了马罡稍有些见地之外,其余的人也就是循规蹈矩,这也是刘福来来到山东之后,以周扬和宁乾贵一干的文官,每日都想和老太监见面,为什么,就是刘福来的知识和见闻,已经对各项事情的处理判断,比他们高出了不知道要多少。
现在胶州营的民政系统,政令通转、文案处理的效率要比从前高出许多,这都是刘福来给梳理了一遍政务程序的缘故。
可见一名人才,特别是身居高位的人才对胶州营这样发家于草莽的组织有多么重要。
孙传庭进士出身,做过知县、吏部的主事、陕西巡抚,保定总督大部分是民政官,但却带领大军征讨李自成,并且屡次立下大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大才。
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像是刘福来那般,替胶州营做些事情,那对于胶州营各方面的提升肯定是巨大的。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样的大才为什么要屈就于你一个总兵之下,孙传庭在地位最煊赫的时候,手下四五名总兵效力,而今却要在李孟这个总兵的麾下做事,孙传庭这等人物,又怎么会愿意。
好在劫天牢,救钦差这件事本身却是没有什么波澜,看守诏狱的狱卒有意隐瞒这个事情,李孟并不知道,但他却能想到京师那些上层的心态。
孙传庭获罪下狱,权势尽去,孙传庭在京师和地方上又没有什么势力,等若是无用的废物,估计京师和地方上的人,就算知道了有人劫狱,怕也想不出救这么个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若是天马行空的发散一下想法,冒这么大的风险,在京师救出孙传庭的势力,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川楚之地逐渐恢复元气的张献忠、罗汝才部,关外的女真鞑子。再想怕是想不到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山东的总兵官会去救一个入狱的总督,而且双方从前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孙传庭现在居住的宅院和从前孙家三子居住的地方格式有所不同,他们居住的院子周围就是个亲兵营的驻地,营房和校场把这个院子层层的围住,不允许外人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
不过这院子倒也是颇为的广大,孙家一口人在其中倒也不显得气闷,孙传庭来到济南城已经是一个多月,李孟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院子里来。
因为刚到山东的时候,孙传庭因为在京师就被折腾的够呛,来到异地,又是从诏狱被人救出来,心情激荡,水土不服,结果又是病倒,不过在这山东,又不是在诏狱里面,大夫郎中用心的诊治,身体补养的也及时,很快就是恢复过来。
身体恢复过来是恢复过来,李孟来的前两次,孙传庭都是沉默着不说什么,或者是背着手在院子里走动,或者是呆呆的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