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军吏脸上尽是尘色,“此小人亲眼所见,廉颇将旗悬于大梁北城,说是、说是……”
“说是如何?”燕国还隔着赵国,大梁却在眼前,赵政额头青筋已然绷起。
“魏人说是信陵君使魏将献城。”军吏的消息也不确切,但最少打听到些皮毛。
“信陵君?!魏王如何?王城如何?”赵政再问,他最担心的就是魏王降楚。
“小人不知也。”军吏回答不了赵政的问题,只得退下,接着退下的是止不住眼泪的燕丹。
“大王,魏王如何无关紧要,信陵君既然使魏将献城,魏国必然合纵。”老将逐渐凋零,擅自离封入咸阳的文信侯被赶出咸阳后俱被赐死,自己服鸩先死。群臣中只有御史大夫冯去疾资格最老,也损他最熟战事。
“冯卿以为寡人当如何?”赵政克制住心中的暴躁,他清楚,这是虚心纳谏的时候。
“臣以为,若蒙将军依战前之策从荆国退至魏国大宋郡,我军应就此罢战。”冯去疾道,明堂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左右丞相都是沉默。
“攻大梁可否?”赵政沉默后吐出这几个字,他仍不甘心失败。
“不可。”冯去疾摇头道。“西攻大梁有长城之护,又有池泽之阻,我军数次攻伐而不得,如今荆魏合纵,如何能下?大河未封,荆人舟师远可击函谷,中可击洛阳,近可击虎牢,我军粮道何存?而若待大河冰封,彼时燕国亡矣。”
冯去疾乃昔日上党郡郡守冯亭之子。赵国得上党封冯亭为华阳君,但长平之战损失四十五万赵军后,赵国君臣又皆怨冯亭,全然忘记当初冯亭献上党时自己的喜悦。冯亭死后封地即被赵国收回,子孙不得不入秦为臣为将。如此背景的冯去疾赵政是相信的,所以他的话赵政还能听得进去。
“我军之败,乃败于荆人舟师。”冯去疾继续道,“荆人舟师一日可行四五百里,我军不及防也。故而荆人每战均以多胜少,攻我心腹之地。我军若处处设防,兵力薄也;我军聚兵于一处,其不与我战也。昔日齐人畏越如畏虎,皆因此故。
荆人有战舟之疾,有矛阵之坚,有宝刀之利,有钜甲之固,若再伐荆,赵国必趁此灭燕而复强,我得不酬失也。且我军连战连败,关东五国必然轻我,一旦轻我,便要合纵,一旦合纵,诸国尊荆王为纵长,联军皆使矛阵,秦军不东出也。”
冯去疾说完,赵政心里的不甘和愤怒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一阵慌乱。他起身对冯去疾揖道,“请冯卿教寡人。”
“臣不敢。”冯去疾并没有因为赵政的客气而自傲,他避而不受赵政之揖,再道:“臣以为当行三策,首要之策,乃尊荆也。”
“尊荆?”饶是赵政做好了纳谏的心理准备,也还是受不了尊荆之策。
“然也。”冯去疾道。“荆人之性,展而不信,爱而不仁,诈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忠,周而不淑,似山中之猴。猴非人,虽着衣冠人亦不服也。大秦乃天下之霸,若对荆人卑言而尊之,可长荆人之骄横。荆人骄横,合纵必然不成,合纵不从,大秦方可分而灭之。”
“请问冯卿第二策。”尊荆难以接受,可这确是可行之策。
“第二策,乃伐赵、救燕、存韩、贿齐、间荆魏。”冯去疾再道。“燕国不可失,赵国不复强,故要伐赵;韩国顺服,灭与不灭皆与大局无碍,不灭,显我大秦无害。秦若无害,诸国自忘前仇而生妄念,以秦为友也;齐王素来胆怯,贿其近臣便可阻其合纵;魏国乃昔日之霸主,绝不愿臣服于荆人,如今荆人拔下大梁,不服也,故当离间。
先君惠文王重用张仪,张仪者,以连横破合纵者也。荆国虽复强,然荆国能战之军不过二十余万,全国之民不及五十万户,人少也;然若其合纵,人多也。故曰;胜负不在战场,而在庙堂,庙堂之重不再尊卑,而在合纵成与不成。”
“请问冯卿第三策?”赵政再问,他此时想的不再是敖仓和大梁,而是天下诸国。
“臣闻之,昔日周人屡伐徐方,不胜,穆王伐之,亦不胜。徐人僭而称王,行仁义,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穆王患之,恰西极之国化人求见,言有破徐之策,遂西游,会王母而得八骏。返夏之后,穆王乘八骏之马,使造父御之,日驰千里,大破徐人,杀其王。”
冯去疾之语宛如神话,可君王自知其中的奥妙,想起一些事情的赵政瞳孔收缩,遥想道:“极西之国?”
“然也。”冯去疾知道赵政能领悟自己话中之意。“天下真有人生而知之?无有。荆国复强犹如赵人骑射,皆因极西之国也。故臣请大王遣使西去,以得八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