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逢年节送礼,林家总是十足的厚重,阖府上下谁人不知林姑爷对大小姐的情深,对贾府的敬重,可眼下,却连多一分银子,多一分心思也不愿出了。这般丧礼,若是寻常人家自是极熨贴的,可落到贾敏身上,他心里清楚,已是极潦草惨淡的了。若非有个黛玉,若非因着颜面,贾琏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又会是如何光景。可眼下,他却什么也说不得,做不得,只好日日守在灵堂,在心里不住地祈祷贾府那边早日有人前来奔丧,也好叫他有个商议的人。
贾琏的加急书信走得极快,不多日便已到了贾母手里。听闻贾敏已应允了宝玉与黛玉的事,贾母面上不由露出笑容,宝玉打小聪慧万分,养在她跟前自是千好万好的,那黛玉是敏儿的独女,又是林家嫡亲的大小姐,眼下林如海圣眷优渥,有这样一位岳父帮衬的,与宝玉将来的前程也是极有益的。如此锦绣良缘,她自然全心欢喜。只是,信越往下,她的脸色也渐渐凝重了下来。
虽然贾琏说得含糊,只将宋姨娘的事点了点,可贾母是什么人,在内宅之中从重孙媳妇一直熬到有了重孙媳妇的,内宅那些个风风雨雨,她什么没经历过?更何况,还有先前的苏家母子在,只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这林如海,怕是生的旁的心思。静养将息,这摆明了是夺了贾敏的掌家之权,要不是贾敏聪慧,早有准备,岂不是就成了那睁眼瞎子?
这林如海好狠的心思!为了外头的野女人和兔崽子,竟这般苛责发妻?是要逼死她的敏儿,好给那女人让路么?
想到那对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母子,贾母恨得牙痒痒,若非那作死的下人不得用,早早处置干净了,哪还有眼下的糟心事?敏儿当年到底是年轻了,竟没把这首尾处理掉,徒惹下这么个祸害。好在眼下已经想通透了,要不然,岂不害惨了黛玉?只是,一想到林如海这般着紧苏家母子,贾母便气不顺,前回贾敏的书信写得清楚,眼下贾琏也跟着提了,那林家看着落魄,可里子却是极殷实的,一想到原本都是黛玉的嫁妆,眼下却被那母子俩分薄了,贾母就觉得心窝口被人生生剜掉了块肉,疼得她直打哆嗦,该如何行事,才能把这银子收回来,贾母暗自筹谋起来。
可惜,尚未等她算计得当,却听下人进屋通禀,说是林府来人报丧,贾敏殁了。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又将贾母震在原地半响没有动弹,一口气竟没喘过来岔住了,众人又是斟茶又是顺气,好一通折腾,才叫她缓过劲来,急道:“何时的事?”
“回老太太,六月十九戌时初刻殁的。”
出嫁的大姑奶奶殁了,贾府上下又是好一通折腾。贾母却无心这些枝末细节,此番奔丧之人当需斟酌再斟酌,可惜贾政府衙有事,为人又过于端肃守矩,若不然,她还真动了心思让贾政走这一遭,最终,却择了贾赦前往。临行前,又细细嘱咐,要他此番前往扬州,务必带黛玉回来。
贾赦心中不悦,说什么贾政公务缠身,那工部员外郎的差事甚为清闲,平日里也多与一干清客相公之流附庸风雅,哪有什么脱不得身的?他还是世袭的将军哪,只不过不入母亲的眼,却成了终日游手好闲的纨绔膏粱,随意打发做个跑腿儿的。面上唯唯诺诺应了,贾赦心里却甚是不渝,又是奔丧之名,一路上急赶慢赶的,也不好往那烟柳花巷消遣一二,只看着南地俏美人儿与己无缘,这心里甭提多憋屈了。
还未下船,早有下人得讯往岸边等候,瞧见贾赦,忙上前打个千儿,赔笑道:“小的见过贾老爷,家老爷有事,特命小的前来伺候。”
贾赦自矜地点点头,一路颠簸已叫他遍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无力,哪还有功夫跟个下人客套,径直钻进了备好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林府在扬州城内繁盛之处,离得并不十分远,略作休憩,便有下人在外恭声道:“贾老爷,到了。”
贾赦到府时,林如海在府衙办差,并未在府上,林平将人恭谨地迎入早已收拾妥当的客院,便垂手退下了。近几日,贾琏忧心忡忡,焦急得嘴边都起了泡,听说是贾赦到了,忙不迭地过来讨个主意。
只可惜,话尚未出口,便被贾赦皱眉打断了。瞧见自家老子一脸疲惫风尘仆仆的模样,贾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闷闷地退下。心里却有些无奈,自己这位父亲,平素喜好的不是金石便是美人,哪耐烦搭理这些俗务琐事,这一回,怕是被老太太指使着不得不走这一遭,心里怕也不老痛快的。
贾琏叹了口气,摇摇头往灵堂行去。有这功夫,倒不若多与黛玉说会话,劝慰几句,来得有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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